大运昌隆

一篇奇奇怪怪的霍梨包养文学。

以及不知为何塞了大量的架空昊磊。

春天结束了，清个草稿箱。狗血三无，速打ooc，图个爽。

 

 

01.

 

黎簇是个新人演员。

 

黎簇是个出道半年被影评人重点辱骂，粉丝滤镜强吹，业界闻风丧胆，吃瓜路人开十栋楼势要扒出黎簇幕后金主阻止其继续祸害演艺圈……的新人演员。

 

有金主的黎簇有恃无恐：我有北京户口。我混圈主要是想找个人包养我。

 

吴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笑意盈盈的制片，咬着后槽牙憋出一句：…志向远大。

 

 

试镜横竖也就几分钟的事儿，趁黎簇还在低头看剧本，吴磊一把扯过制片，手劲极大，圆珠笔都要戳到制片后脊梁，“靠，你不会真要我用这个绣花枕头吧？”

制片扶了扶眼镜，咳嗽一声，“我看小黎不错啊，挺有工作热情啊。”

吴磊把圆珠笔塞进制片手里，抵住自己喉咙，“你要用他，除非先杀我，再自杀，不然老子做了鬼也不会同意。”

制片哎呀一声推开吴磊，“侬帮帮忙好伐，给他塞进来五分钟的戏，投资就翻三番，这是绣花枕头吗，这分明是绣金丝的白玉枕头！”

“小吴导，知道你们搞艺术的，比较有想法，可没有钱，你拍PPT啊。”

吴磊烦得心燥，“投资不能再拉吗！”

制片眉头皱起来，盯着吴磊叹了口气，“小吴，现在毕竟不是五年前……”

 

五年。

吴磊没声了，五年，足够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崭露头角，也足够一个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悄无声息。

 

吴磊闭了闭眼，“……他的戏，我不导。”

制片欢天喜地，“不用你，就五分钟，谁上都行。”

 

吴磊没吭声，这事儿就算定了，制片一阵风似地跑开，留吴磊一个人站在原地，圆珠笔扎在手心，蓝汪汪一片。

 

 

 

02.

事儿是定了，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黎簇命中注定影坛路坎坷。

 

开机第一天，大灯刚架好，黎簇站吊脚楼底下一句台词还没念完，就听轰隆一声，楼塌了。

 

得亏黎簇身手敏捷，这里提一句，据著名八卦论坛X组扒皮楼情报反馈，黎簇没进圈前，曾混过杭州著名帮派吴山居，别的不好说，保命的本事比谁都利索，那墙皮刚有点动静，他就一个前滚翻撤出了危险区域，要不是顺手捞了把旁边吓呆了的场记妹妹，估计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也不至于半条胳膊挂了彩，嚎啕着让吴磊轻点下手。

 

吴磊被他吵得要死，开机第一天就耽误进度，谁也没他要操心的事儿多，但面上还是挂着云淡风轻一点笑，“不行，绑松了止不住血。”

言下之意，捆纱布的手又狠了三分，黎簇顿时哭天喊地。

他那惨叫声还没落，车轮摩擦沙土的尖锐噪音就闯了进来，宾利甫一停稳，司机就小跑着下车给后座开门。

后座下来个年轻人，直奔黎簇，帅是帅，但眉间压了万千云，气压低得人踹不过气，众人吓得不敢说话，吴磊不动声色地在心底“哦”了一声。

金主到了。

金主不吭声，往黎簇跟前一站，吴磊从善如流把绷带往他手里一扔，正想着溜之大吉，一把被黎簇薅住了袖子。

“吴导，还没包完呢，疼。”黎簇抬起头露出个笑，言语间竟然还带着点撒娇的意思，一道闷雷在吴磊头顶炸开，吓得他魂飞魄散。再往旁边金主一瞅——算了，吴磊不敢瞅。

吴磊只能呵呵，小黎你朋友来看你啦——

“我不是他朋友。”金主冷不丁打断吴磊。

小吴导演欲哭无泪，怎么个意思，我命中注定要卷入这修罗场看你俩耍花枪？

“也是，霍老板朋友不是达官就是显贵，要说朋友，还是黎簇高攀。”黎簇笑嘻嘻地接话，“充其量也不过是旧相识——所以霍震霄霍老板，您是专程来看旧相识笑话的？”

终于拥有姓名的金主霍震霄蹙眉，言语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兀自蹲了下来，“胳膊伸出来。”

又朝吴磊开口，“还有碘伏吗？”

吴磊愣了愣，明白过来这是金主下逐客令了，马不停蹄闪退。

黎簇一动不动，僵硬着和霍震霄对视，霍震霄倒是丝毫不在意，扯开纱布便往上裹。

黎簇下意识缩了缩胳膊，纱布缚上来的瞬间，却觉不出疼来。

霍震霄下手极有分寸，黎簇没吱声，不远处的剧组闹哄哄地收拾残局，不过几米远，却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霍震霄旋开碘伏，握过黎簇手掌，“疼就说。”

黎簇不吭声，手掌翻过来，伤口刚冲干净，血红旁泛着青紫，看着骇人，霍震霄顿了顿，“要不还是去医院，处理起来卫生点。”

“不去医院。”黎簇低着头，闷声闷气，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霍震霄知道他脾气，也没接着劝，只是仔细地抬起他手，怕他疼一般，轻轻地吹了吹。

黎簇抖了抖。

霍震霄药上到一半就停住了。

“黎簇，”霍震霄抬头，无奈地看着他，“你哭什么。”

黎簇这才露出脸来，刘海糟乱，衬着底下眼眶通红，像个兔子，他吸了吸鼻子，“疼。”

霍震霄知道他在撒谎，但手下动作还是又轻了几分，可黎簇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霍震霄把他的手掌简单包了包，叹了口气。

“你再哭下去，人家以为我把你怎么了。”霍震霄丢给他一包纸巾，“你就不怕剧组人乱讲。”

“我不在乎。”黎簇垂着脑袋，话音刚落，似乎听到霍震霄轻笑了一声。

“你总是不在乎的。”

黎簇脑海中那根线一触即燃，他像是被子弹打中了一般惊恐地抬头，霍震霄已经不知何时起身，收拾好了东西。

霍震霄低下头，看向黎簇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悲悯，“不过也好，什么都不在乎，才能断地干净。”

不是的——有个声音在黎簇身体里尖叫，不是这样的——

黎簇猛地站起身来，刚迈出的脚步却又顿住了。

霍震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黎簇望着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03.

剧组疯传，商界震荡，金主被人扒出资金问题，预备撤资，黎簇要被踢出组。

对此小吴导演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好啊，苍天有眼。

当着制片面儿，他又不好太喜形于色，强撑着装出一脸担忧，嘶，姐，那咱项目还能按时开吗？

制片大手一挥，不打紧，我们敲了当红一线的男主，投资小意思。

小吴听了还有点开心，问，哟，这么狂，谁啊。

 

双料影帝刘昊然。

 

吴磊利索起身：我觉得小黎挺好的，蛮有灵气，是个可造之材。

三米开外，可造之材小黎正头盖剧本躺在导演椅上呼呼大睡。

吴磊导演感慨：多努力啊，睡梦中还心系剧本。

蛮有灵气的小黎咂咂嘴，睡梦中一声怒吼，“霍震霄你个王八蛋！”

吴磊导演鼓掌：看，中气十足，多么嘹亮的男中音。

 

制片：……

 

江湖传言，双料影帝刘昊然在大红大紫前也是星途坎坷，小成本文艺片没个票房不说，奖项也是多年陪跑，幸亏后来及时醒悟，放弃了多年合作的不靠谱导演，重新出发，勇攀事业高峰。

不靠谱导演吴磊对此不想发表任何看法，并朝传言竖了一个中指。

 

刘昊然进组当天，恰好是黎簇的最后一场戏杀青。刘昊然刚跟制片寒暄完，过来就看见吴磊正瘫在监视器前，对黎簇的表演赞赏有加。

吴磊：小黎，台词情绪传递得真好。

刘昊然：？？？

黎簇：是吧！不瞒你说，其实我之前一直想当一个rapper。

刘昊然：？？？？

吴磊闭着眼睛夸完黎簇，刚一转身，就瞅见刘昊然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吴磊脑海中晴天霹雳，面上看起来还是平静无波，微笑刚装载了百分之九十九，就看见刘昊然一脸痛心疾首。

刘昊然：磊，五年不见，你怎么就瞎了呢？

黎簇：？我仿佛听到有人在针对我。

 

04.

关于刘昊然和吴磊，好事者有一百二十个版本的爱恨情仇，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狗血乱坠的合伙人戏码。

 

可说起来，却远不是那么复杂的关系。

 

五年前，吴磊决定离开的那天，这个城市又在下雪。

他枕着刘昊然的枕头，盖着刘昊然的被子，抱怨着刘昊然的房子地暖不够热，撒泼打滚地在床上要求开空调。

刘昊然从卫生间踩着湿漉漉的浴巾走出来，从凌乱的床铺中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吴磊嫌冷，拍开他的手，“看书呢。别闹。”

刘昊然把脑袋靠在他的肚子上，吴磊身上没几两肉，枕上去也硌得人后脑勺疼，可刘昊然却浑不在意，“在看什么？”

吴磊没有作声，刘昊然便又重复了一遍，“念出来吧，我想听。”

半晌，吴磊翻开下一页，他的语调轻缓，还带着少年人沙哑的温柔。

刘昊然闭上了眼睛。

“……现在是时候了。这是我们俩最后一次坐在这个不吉利的树林里，任由布谷鸟的咕咕鸣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

今天晚上就要开大会了，他们将判我死刑。一定会有一个人把我干掉。至于这个人是谁，他在哪里干掉我，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很快就要结束这毫无意义的一生……”

 

刘昊然醒过来的时候，吴磊已经离开了。

他什么都没带走，这间屋子里，一切安静地像场幻觉，只有电视机还停留在他们联机的游戏画面，伴着滑稽的音效，屏幕上出现了巨大的gameover。

 

 

05.

雷声响了一整个傍晚，霍震霄朝窗外望去，天边积了厚厚的云，却不见雨点。

敲门声三下，两长一短，霍震霄开门，门外站着黎簇，背心衬衣裤衩挂一墨镜，不像十八线小明星，反倒像上门讨债的小流氓。

霍震霄愣了下，才后知后觉，“拿行李？”

黎簇胡乱点了下头，便往里屋走，霍震霄倚着门框看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收拾东西，忍不住好笑。

“打个电话就好的事，我找人给你送过去不就好。”

“不给您添这个麻烦了，再者说了，你们霍家的人，”黎簇弯腰从床底抱出半块砚台，随手搁在桌上，回头冲他一笑，“去了会被吴老板打死的。”

霍震霄看着黎簇的笑脸，心突然一软。

“黎簇，”他喉咙干涩，“我可以回去找霍天洪。”

黎簇愣了愣，装作没听见，继续翻找着自己的东西。

霍震霄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黎簇嘶的一声呼痛，霍震霄皱眉，“没好？”

黎簇抽回胳膊笑了笑，“我前几天还和苏万说，吴老板要是赶我走，我就说，这是我从你们霍家死里逃生的证据。我为九门立过功，这可是勋章。”

霍震霄盯着他，没笑，黎簇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嬉皮笑脸的劲儿也卸了下来，犹豫了一会，还是喃喃开口，“霍震霄，你爸虽然是个王八蛋，可有件事他说的挺对的，九门的人都是狼心狗肺，你就不该和我好。”

“你这什么毛病，哪儿有这么骂自己的，”霍震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铁了心的事儿，就是板上钉钉了……我就是，我只是，想试试……”

霍震霄笑了笑，可黎簇宁愿他哭。

记忆里霍震霄从来没跟他落这种软话，黎簇鼻子一酸，“霍震霄，你不能老是这样，老这么谈恋爱，你迟早会吃亏的。”

霍震霄没应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密码老样子，存的不多，你省着点花，应该够你撑着找到下份营生。”

黎簇愣了愣，简直要笑出声，是了，这才是霍震霄嘛，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何必要弯弯绕绕。

黎簇接过银行卡，咧嘴一笑，“谢啦霍老板。”

其实他本来想说，不用了，我还有点积蓄。但黎簇说不出口，他知道霍震霄是对的。黎一鸣的命就是靠钱供着的，他那点钱，杯水车薪罢了。

霍震霄总是对的。

黎簇深吸口气，提起行李转身推开门，朝身后挥了挥手，行了，你别送我了。

霍震霄嗯了一声把行李接过来，又想了想，说我送你到楼下吧。

黎簇愣了愣，这么客气？

霍震霄心想，不是，没有，我只是不能在这儿和你分手，见你最后一面。

不然他以后每次出门就会想，摸着这个玄关就会想，走过这个鞋柜就会想，黎簇在这儿是如何对他挥了挥手，就消失在他人生了。

这个分手成本太高，他担不起。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霍震霄越过黎簇，走在他身前，头也不回。

“最后一次了，送送吧。”

 

出了这个门，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就是陌路人了。

 

黎簇绕着马路走了三圈才找到在黑暗中玩手机的苏万。

黎簇：……我记得你在电话里说，要开车来接我？

苏万点头，语气中很有一番自豪：兄弟一场，关键时刻谁才是你的贴心小棉袄，一目了然。

黎簇冷静地瞅了瞅面前的三轮，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车。

苏万叹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黎簇同志，你已经被资本家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滴滴司机一分钟后按时到达，车窗摇下来，黎簇吓得后退三步：靠，怎么是你？

黑眼镜沧桑地叼了根棒棒糖：生活不易，上车再说。

 

苏万坐在副驾驶，看珍稀动物一般眯着眼睛打量着窗外，“呀，那就是霍小老板呀，怎么和他那个老子一点儿也不像？看着还……挺像回事儿的。”

月亮升起来，黎簇回头望去，树影底下，霍震霄还站在那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像是另一棵树。

前座的苏万突然大呼小叫地喊黎簇快点关窗，黎簇这才察觉到脸上的凉意。

 

这场雨终于落了下来。

 

06.

九门的人从小就是听着霍天洪为求自保背信弃义那点事儿长起来的，黎簇也不例外，人人都号称和霍家势不两立。黎簇不是九门中人，却是道上早早看好的一把刀子，吴山居吴小佛爷带出来的人，能不能扳倒霍家且不论，日后总是要仰仗的。

他起初遇到霍震霄，不过是早有预谋的心怀不轨。

第一步就是假的，之后种种无论再如何情深意切，也都变了味。

他藏在霍震霄身边的目的看似简单，却需要霍震霄绝对的信任。

九门要栽一本黑账给霍家，黎簇就是那个帮凶。

霍家因此元气大伤，即使霍震霄既往不咎，霍天浩也绝不会容他。

 

黑眼镜车开得好比蜗牛爬，黎簇不耐烦地敲着椅背，“你有没有被顾客投诉过？”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小朋友，我这可是用心良苦，全为你考虑，多给你点时间，好让你权衡权衡，等下见了吴老板，是要三刀六洞还是剔骨挖眼，这不是怕你选择恐惧症吗。”

 

九门的没落就像它腐朽的规矩一般，凡叛门规者，受到的皆是伤筋动骨的狠毒刑罚。

黎簇笑了笑，“我不在乎。”

他藏在霍震霄身边的目的看似简单，却需要霍震霄绝对的信任。

他需要一个绝对稳妥的机会，来解决掉霍天浩唯一的继承人的性命。

不然那柄悬在吴山居门前的刀，沾上的就是黎簇自己的血。

 

这些事情，霍震霄自然不必知道。

黎簇自认不是在做牺牲，只是在做选择。

他选择了自己想要保全的东西，就必然要牺牲一些甘愿放弃的，明码标价，不可谓不公平。

 

 

 

 

07.

黎簇还没等到悬在他头上那把刀落下来，黑眼镜就打着方向盘一个180度大转弯，朝着吴山居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黎簇瞠目结舌，怎么回事，站在得滴滴司机个个都漂移出身姓藤原名拓海？

苏万回过头，伸出手狠狠扯住黎簇的脸，“鸭梨，你是个笨蛋吗！”

黎簇被揪得嗷嗷叫，正想反击，苏万突然探过身子一把抱住他。

“吴老板当着所有堂口发过话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九门的人，九门的规矩自然也不用受。”

“但他也不会再管你了。”苏万看着黎簇，“你的死，你的活，跟我们都不再有关系。”

“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

“黎簇，快跑。”

 

黎簇被苏万推开车门扔下车，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望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儿子，你以后就是个成年人了，要记住爸爸给你的忠告，好看的男人都会骗人，别再瞎谈恋爱了。”

黎簇跌坐在地上，形容狼狈，他从身边拾了一块石头狠狠朝苏万砸过去，眼眶通红地笑出声，“滚！”

 

成年人的基本守则是不给彼此添麻烦。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黎簇最喜欢的电影角色就是钢铁侠，无他，直男骨子里热爱超级英雄。

有人说爱情是平凡琐碎中的英雄梦想。但即使小辣椒最终也会嫁给happy。

他突然不想再做英雄。

 

08.

黎簇还来不及伤春悲秋，就马不停蹄地被吴磊赶鸭子上架地打包发配到了片场。

坊间传言，说是因为定好的男主——双料影帝刘昊然在片场出言不逊，被导演揍了一顿，临时找他来顶包。

黎簇啧啧称奇，觉得吴磊好胆量，连顶级大拿都敢动手，是条汉子，结果见了面又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有个问题，吴导，你都伤成这样了，真的不是受害人？”

呸，小吴导演挥了挥胳膊，那厮比我惨！

黎簇揉了揉后脑勺，心有戚戚，决定当务之急是去买人身保险。

 

黎簇出道晚，吴磊恶名远扬那几年，他还是个远离文艺圈的预备级黑道分子，但饶是如此，几个月下来，他终于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其过程之艰苦，备受蹂躏，足以书写一部血泪史。

黎簇下了戏，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还要听取知名青年导演吴磊的胡说八道理论。

小黎，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多少平庸的演员，在失恋之后，演技都有了质的飞跃。

真的假的？黎簇蹲在苹果箱旁往嘴里扒拉青椒肉丝炒饭，有理论依据啊？

双料影帝刘昊然，哦，就是那个还躺在医院的，提名三届，年年陪跑，第四年和他初恋刚一分手，嚯，立刻奖杯在手。你觉得呢？

嘶，您给展开讲讲。

吴磊摸了摸黎簇脑袋，看上去高深莫测，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看上去也没有传闻那么疯狂。

吴磊不怎么抽烟，黎簇抽，可他万万不敢让吴磊蹲在他身边吸二手烟。但推心置腹谈人生的时候两手空空地干聊谁也开不了口，于是黎簇就学会了叼棒棒糖，水果硬糖磨碎在后槽牙，吴磊迎着大灯的侧脸比他拍过的镜头还要精致。

这个精致的男孩子扭过头盯着他，你第一次和人上床是几岁啊？

18岁。和霍震霄。

黎簇默默把这个回答咽回肚子里，吴磊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沉默氤氲，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黎簇心思转了转，觉得导演大半夜和男演员讨论上床问题实在是有些诡异，遂真诚发问。

吴导，你是要潜规则男主角吗？

吴磊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黎簇一圈，发出一声嗤笑，“就你？”

黎簇：？？？

 

 

关于潜规则男主角，吴磊算得上有经验，但在考虑到他之前的全部电影，唯一的男主角就是刘昊然后，这份经验值看起来就十分不值钱了。

彼时影坛新人刘昊然还是个为追逐梦想发光发热的好青年，对着他对象兼导演的吴磊大吐苦水：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卖肉的脱星，吴磊你能不能不要假公济私？

吴磊拍拍他，言辞恳切地胡说八道，“小刘啊，我是给你机会，等你站上领奖台的时候，就可以声泪涕下地哭诉自己终于把脱了的衣服一件一件再穿上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这个场景足够你名留影史了。真的。

是吗。刘昊然斜着眼睛看他。

我保证。吴磊举手发誓。

可刘昊然一直没等来这天，他拿了无数次提名，从新人奖拿到最佳男主角，一次都没有登上那个台子。他们分手的第二年，刘昊然接了一个学院派大导的转型作品，颁奖礼的聚光灯打到他身上时，他下意识地又想起这件事，甚至瞬间有一种冲动闯进他的语言中枢，想要上台后把吴磊当年哄骗他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念出口。

他对着台下众生百态的脸孔，念着中规中矩的获奖感言，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

他很满足，但不是不难过。

你因为爱而获得的喜悦，终有一天会反噬以悲伤。

 

09.

黎簇接通电话时候，他正被庆祝杀青的人群簇拥着喷了满身的香槟，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黎簇耳旁闹哄哄，什么也听不清，他大声地吼回去，“喂——我听不清——你大点声——”

“是我。”

霍震霄开口。

黎簇愣了愣，工作人员的一瓶香槟脱了手，正对着他脑袋砸了过去，黎簇没回过神，玻璃顺着头发擦过去，额头挂了道血痕。

“我要搬家了，收拾书房的时候，发现吴老板的砚台落下了，你是来取，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黎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回了句，“我过去。”

 

黎簇抱着砚台，他连霍震霄家大门都没进去，不知是怕他尴尬还是怕自己不舒服，霍震霄专程在小区门口等着他，递了东西，就又没了言语。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搬家了？”黎簇最受不了这种气氛。

“没什么，不想住了。”霍震霄却像诚心不想接他话一般，句句都没下文。

两人闷不吭声地绕着别墅区外头打转，门口有个风水球喷泉，排水口掀了一半，似乎准备拆了。

霍震霄蓦地开口，“我记得那时候你第一次来，死活说窗口正对这玩意儿不吉利，我跟你说将就住一下得了，可你立马就生气了，你还说——”

“我是要来住一辈子的，怎么能将就呢。”黎簇低声接道。

霍震霄愣了愣，垂下眼笑了笑，“你还记得。”

黎簇感觉有什么东西，漫过他的心脏，直冲他的喉咙，像是春天的枝蔓，无可抵挡地破土而出。

他深吸了口气，回身站定。

“霍震霄。”

黎簇抬头直视着霍震霄的眼睛，“我没有骗你，最起码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是一辈子的事。”

 

早熟的人一般都晚熟。霍震霄一直认为自己是在这段感情里更为从容更为游刃有余的那个人，后来才发现不是。

黎簇在他没有察觉的片刻迅速地长大，抛却种种过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人，身形不知何时已经和自己一样高。

 

足够了，霍震霄对自己说，足够了，霍震霄，你该放他走了。你也该放自己走了。

“再见，黎簇。”

“……还有，谢谢你。”

 

 

10.

大半年后，吴磊的新片赶着贺岁档上了，挤在一群大佬的排片里，看着惨兮兮。

造势宣传时，曾有报道用戏剧性来形容这部电影的诞生过程。

先是投资人撤资，又是更换男主，拍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

得到的结果也惊人得戏剧性，票房大卖，奖项挂零。

传得再夸张点的，说是竞争最为惨烈的主竞赛最佳导演争夺，据说只有一个评委投了吴磊。

吴磊约了黎簇吃火锅，在颁奖典礼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走红毯前。

鸳鸯锅，万红丛中一点白，吴磊吃辣能力足以被开除四川户籍，苦哈哈涮着那点菌汤，看着风卷残云扫荡着的黎簇，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吴导，不要在乎这些虚名，”黎簇给自己又夹了块毛肚，“你看，我心态就很平和吗。”

黎簇心态何止平和，他都要上天了，出道后第一部夸奖和谩骂五五开的电影，换成别的演员可能没什么，轮到黎簇身上，足够光宗耀祖了。

吴磊把底料里的枸杞挑出来，习惯性地往旁边一夹，才惊觉身边没有人，只得讪讪地堆在碟子里。

黎簇眯了眯眼，当做没看见。

吴磊转了转勺子，啊呜一口吞掉碗里的酒酿圆子，“红毯快开始了。”赶人的意图很明显。

黎簇假装没听懂，坐在窗边，窗花再冷冽，手指触上去不过几秒也就化开。他盯着指尖那点水渍，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在等人来接我。

吴磊好奇：等不来呢。

黎簇叹口气：那我就只能搞事业了。诶，听说你们新戏的男主又临时跑路了？

吴磊一听这话，太阳穴嗡嗡地开始疼，吓得他火锅也不吃了，立马捂着脑袋打电话让助理搀扶他去医院。

目睹全过程的黎簇目瞪口呆，“你至于吗？”

至于，相当至于，吴磊铁了心这次要重回影坛，绝不能让黎簇拖他后腿，再次成为他的绊脚石。不要说男主了，男主替身都不要想！

黎簇撇撇嘴，刚想走人，又听吴磊漫不经心地给他打预防针，“哦，还有一事，今晚颁奖礼，霍震霄也回来。”

黎簇：？！！！他来干嘛？

“他是投资方和出品人，出席颁奖礼，很正常吧。”

黎簇一头雾水，“他不是撤资了吗？”

吴磊低头戳手机，头也懒得抬，“没啊，另一家而已，”他抬头，看着黎簇一脸痴呆模样，“靠，你不会不知道吧？”

 

11.

黎簇真的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就算吴磊用圆珠笔戳死他，他也不会接拍这部电影。

黎簇做贼一样在后台偷偷张望，刚一抬头，差点正撞到几米外行色匆匆的霍震霄。

黎簇瘫在后台，不去了，你们抬着我，我也不会出去的，他拍着胸脯念念有词，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在镜头前闪过。

黎簇愣了愣。

是九门的人。

 

最佳导演的颁发毫无悬念，灯光扫过来，吴磊商业微笑，为邻座的同行鼓掌叫好。

获奖的导演人过中年，长得像汪峰老师，性格也很摇滚，当即呼吁在场提名的大家集体上台合影留念，吴磊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提步上台，没拿奖就算了，还要集体上去众星捧月，太尬了吧，简直公开二次处刑。

抱着和他一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吴磊被身后推着挤过去的瞬间，听见有人小声骂了句，靠。

吴磊一抬头，乐了，冤家路窄，双料影帝刘昊然正皱着眉头看自己鞋子上横添的鞋印。

吴磊站在刘昊然身侧，嘴上喊着一二三茄子，旁边的刘昊然却突然开口。

我看了。

什么？吴磊转头，迎上的是刘昊然嘴角勾笑的侧脸。

电影。你的那个。

吴磊哦了一声，说不好意思啊，把你的戏份剪光了，时长不够，真的是时长不够。

没关系。刘昊然皮笑肉不笑。

吴磊没话找话，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一塌糊涂。刘昊然笑了笑。当年的你要是看到现在你拍的这些东西，怕是要跳起来打爆你狗头。

吴磊没说话，刘昊然有点好奇地转过头，就看见对方笑意盈盈盯着自己。

“可你还是投了我吧。”吴磊说。

传闻中的唯一一票。

刘昊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哦，凭什么？

时隔多年，吴磊终于露出了刘昊然最为熟悉的神情，他笑起来，坦然又无所顾忌。

凭你喜欢我啊。

刘昊然望着他，顷刻间前尘往事，弹指便在眼前须臾而过。

五年似乎改变了一切，五年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改变。

吴磊小声地哼起了歌，荒腔走板，不忍卒听，刘昊然险些笑出声，他又想起那个夜晚，吴磊躺在他的身旁，小声地在他耳旁读着迪伦马特。

“我只是从图片上见到过地中海。”

“一片深蓝色。放眼望去，壮观极了。那里是你最后的归宿，在我的旁边。”

他听到吴磊在叹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了，我还以为你爱我的才华。”

“没有的事，”刘昊然诚恳，“你误会了，只是脸而已。”

吴磊愣了愣，松了口气。

“啧，那你不早说。整得我那么大压力。”他拍拍胸膛，“英俊是我永恒的标签。”

笑意渐渐漫过刘昊然眼底，他转过头去，台上灯光绚烂，光影流转，这个圈子人来人往，跟他同批的那群人，最好的未必最风光，最差的也不至于多潦倒。

而此刻，他们依旧并肩站在台上。

是了，江郎会才尽，而吴磊永远年轻帅气。

 

 

12.

九门自然不可能只派黎簇一个人。霍震霄的性命代表的东西太多，没有人会在一张赌桌上就掷下所有筹码。

黎簇缓慢地吐了口气，那个在霍震霄身后的人他再熟悉不过。

苏万。

他有一百种方式可以解决掉九门派来的任何杀手，却不包括这个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

黎簇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咎由自取，他恶狠狠地三两步上前，一点寒光从袖口闪过，苏万身子僵了僵，“鸭梨？”

黎簇不动声色地卸了他的枪，“你回去同吴老板讲，是我三番两次违背誓言，但只要我还有喘气的一天，霍震霄的命，任何人都别想动！”

苏万的声音突然急迫起来，“不是吴老板！”

黎簇愣了愣。

“黎簇，”苏万一把揪住他领子，“是陈家的人，吴老板要我来解决的，是陈家人！”

“要杀霍震霄的，也是陈家人！”

“哒”，细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撕裂空气的迅疾之势，向着霍震霄破空而来。

一枚普通狙击步枪子弹的速度是每秒五百米到一千米，一枚手枪子弹的平均速度……是多少……？

一瞬间，黎簇脑子飞速划过各种数据，像在做梦一般，毫无实感。

黎簇的头脑掠过大片空白，身体似乎是本能一般扑了过去，一秒钟换算成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好像孤独地在这个世界上呆了好久，直到感觉手掌被一片温热握住。

他扯着身边人的袖子，一口血咯出喉咙，黎簇强撑着扯了个笑脸，怎么样，哥牛逼吧。

霍震霄的袖子被紧紧攥住，殷红的血抹上黑西装。

第一次，这个永远胜券在握的年轻人，脸上出现了手足无措的茫然，有那么一瞬间，黎簇甚至以为他红了眼眶。

 

 

13.

黎簇遇见霍震霄比霍震霄认识他要早足足六年。

九门的霍家老祖宗死那年，黎簇不过十岁，霍天洪破天荒来上香，身边还跟着个十岁出头的小豆丁，长得乖巧，脸色却崩得紧，规规矩矩地跪在祠堂磕头。

陈家的后生早计划好了要给这小子个下马威，说是捉迷藏，却蒙了眼睛就把人带去了陈老太太藏机关的训练室，死是死不了，无外乎是些皮外伤。

一群人躲在门外上了锁，笑作一团。

黎簇躲在帷幔后面探出头，他那时候还不懂身边人的那些蝇营狗苟，却热血上头地揣着匕首就冲了出去，黎簇从小没别的本事，打架却总是能赢，全靠不要命，疯起来没几个人敢和他拼。陈家有人认出了他是吴老板带着的孩子，叫住了年长的师兄，一群人退了退，不敢再找他麻烦。

黎簇一脚踹开大门，霍震霄眼睛被蒙着，脚踝被几枚钉子狠狠穿了过去，他满头是汗，身子都在抖，听到声响犹疑地循声偏了偏头。

黎簇昏过去的最后一刻，还坚持着抹了抹脑袋上的血，露出了自认为英雄气概的笑脸，“怎么样，哥牛逼吧？”

 

 

14.

救护车在夜色中疾行。

 

黎簇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罩着一片朦胧的黑，他伸出手在自个儿眼前晃了两下，嗷的一声坐了起来。

黎簇惨叫，完了，我瞎了——

“你想得美。”角落里幽幽站着个人影，手指间一点猩红微光。

黎簇松了口气，复又缓缓躺倒，“霍老板，行行好，有点公德心，医院病房，禁止吸烟。”

霍震霄冷哼一声，他捏着烟头刚上前几步，烟雾报警器轰然作响，霎时间，水花从天而降，喷洒出了两个落汤鸡。

黎簇冲着霍震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霍震霄湿漉漉地坐在他身边，扯过黎簇手头的毛巾，固执地给他擦着头发，黎簇僵硬地扯出个笑，“霍老板，想不到，你还有一个当洗头小妹的理想。”

霍震霄没吭声也没笑，只是看向他，目光几乎是带着点同情了，黎簇被盯得心烦意乱，刚想甩开霍震霄起身，就被霍震霄一巴掌按倒，黎簇下意识一个格挡，他平时看着弱不禁风，到底也是混过堂口的道上人，手劲一顶一得狠，霍震霄闷哼一声，黎簇手忙脚乱地收手，却被霍震霄一把攥住了手腕。

“黎簇，你他妈是不是智障？”

“你他妈才智障呢，分个手而已，不带人身攻击的吧？”

霍震霄脸上咬牙切齿，透着恨铁不成钢。

“黎簇，你是喜欢我的吧？”

黎簇没否认，却突然心头火起。

“是，就算我喜欢你，就算我他妈以为我可以不喜欢你，可我没办法，我还是一头热地喜欢你——可那又怎么样？”

“霍震霄，就算你也可以为了我抛下这些……”

“可全世界都知道，是谁害霍家到如今地步。”

“霍震霄，同我在一起，你丢得起霍家的脸吗？”

霍震霄愣住了。

黎簇低头自嘲的笑了。

霍震霄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半响才开口，“黎簇，你太糟糕了。”

黎簇愣了楞，嘴上没说话，心里早已经上演了千百回合旷古烁今的爱恨情仇，咋个回事，解除包养关系就辱骂我，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黎簇瞪着眼睛瞅了他一会儿，霍震霄蹲下身子，和他平视。

黎簇对此一头雾水：你干嘛？

霍震霄摇头叹息，重复了一遍：黎簇，你真的，太糟糕了。

“你喜欢一个人，你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通达前途，甚至连命也不要，到头来，你竟然还要脸吗？”

黎簇没说话。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此刻深深地觉得霍震霄脑子是真的有病。而喜欢霍震霄的自己十有八九也是个疯子。

他有一万个理由蓄势待发准备把霍震霄反驳地哑口无言，言语不占优势的话，就用拳头，揍到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眼下，比起这些——

黎簇猛地伏过身子，凑近他唇边，印上一个吻。

霍震霄感觉黎簇扑簌的睫毛蹭过他的眼睑，又尝到鸳鸯锅底红汤里煮开的牛油混了干辣椒，呛人得很。

霍震霄听到自己胸口砰砰的声音，像是跃出海平面的日出。

“黎簇……”一吻毕，霍震霄揉了揉眉心，一脸沉重，“我事先声明啊，如果你有啥违法犯罪的前科，警察来抓你的话，我是不会跟你浪迹天涯的。”

浪迹天涯是个长远计划，可他们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里，装的都是及时行乐。

黎簇恶狠狠地打断他。

“闭嘴。”

黎簇不管不顾地又亲了过去，耳朵殷着通红的颜色。

霍震霄笑了。

他似乎听到了对方擂鼓般的心跳。

 

蓬勃的，跳跃的，两个太阳。

 

End

 

标题来自万能青年旅店歌曲《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

这个65可能有番外，大概率没有（？？？